“小圆。”
这是沈暮娇在半个小时内第三次叫儿子的名字，每次都欲言而止。
俞晚廷斜靠躺在双人沙发上看资料，下周他要和王军去一家公司做拜访。毕竟是初次正经见客户，他有点胆怯，脑海中不停猜测对方会问些什么。
阳台窗的胶条老化，最近总是透风进来。调高了空调温度和风量，他拿起沙发扶手托盘的水杯，喝了口热的。放回加热杯垫后，俞晚廷自觉注意力无法集中，随手捞起靠垫缝隙间的手机并解锁，同时关心起今晚语焉不详的母亲。
“姆妈，什么事情，你直接说吧。”
沈暮娇人在阳台，摇着伸缩晾衣杆的手柄，闻言停下动作。再是背过身，抬高手取下就近的晾衣架和衣物。
见她不开口，小圆也不当回事，继续点进谭宁韵的朋友圈翻看，熟练地像是惯性动作。小姑娘极少发布，偶尔有一两张相片还是风景美食照，配字也少，寥寥一两句。不过，她毕竟不再屏蔽他了。
“小圆，我想和老邵去一次他那里。大概两三个星期，要留你一个人在家待着。”
俞晚廷闻言愣住，眨了两下眼再抬起头，向右望去，对上那双婉约歉疚的眼眸。
“不是，你要去哪？他那里？厄瓜多尔啊？”连串发问接踵而tຊ至。他像是不能理解听到的话语。
“嗯。”沈暮娇低低应了一声，再度转过身去收圆形晾衣架上挂着的棒球帽。
“他和我提过好几次，反正早晚总要去看看的。我打算这次和他一起过去，大致了解下情况，就当是旅游。时间不会很久，差不多我就先回来。那里说是也没什么好玩的，气候还行，就当去过冬。”
沙发上的俞晚廷，维持姿势一动不动。突然，男孩的脚瞬间落地，他端正坐起，腰背也直了。原想站起，看了眼母亲的背影又作罢。室内层高低，他知道如果自己直立在这狭矮空间，带给娇小母亲的压迫感太强了。
就着坐姿，他垂下头。
沈暮娇等了会，奇怪怎么儿子没声音，转过身撞上小圆那已抬起的脸。
复制自她的瞳孔，黑沉如墨。有迟疑，更多的是伤痛。
“妈，你和我说句实话。你是真喜欢这个姓邵的，还是，因为想给我找条路？”
“什么找条路？”沈暮娇一时也愣住，她估到儿子不乐意，但没料到他如此反感。
“他经济条件好，没负担。你是不是打算和他过，因为这样，两套房子都可以留给我结婚？”
这句话问出口，母子俩都是轻微一震。半晌没有接话。
阳台窗漏的风，一丝丝不间断地吹在身上，唤醒了为人母的长辈意识。她抱起收了大半的衣物，踏进卧室，关了阳台门。
将怀中衣物先放置在床上，沈暮娇浅坐在床沿，纤瘦的手如常开始整理折叠。
收拾好心情，她开了口。
“不能说一点没有过这个打算。我们到了如今的年纪，不再单纯只谈喜不喜欢这些。岁数大了，两个人相伴过日子，合适很重要。”
“老邵这个人好，和我也谈得来。我现在这个岁数，和他也配得上。”
“妈妈自己有点积蓄，生活没问题。我也不图他什么，硬要说的话，其实是会考虑到你讲的这点。”
“他两头都有房子，我和他如果将来住一起，这里两套都可以留给你。不管你是要卖了，两套并一套环境好点的房子，或者别的用处，都可以。”
“妈妈知道你憋屈，我和你爸，别的本事也没什么。只要你不胡吃乱用，将来都是要给你的。”
俞晚廷眼睛瞪大，听到意料中的心声，但没预想到会如此难受。他几乎无法压抑嗓音，像是对生活的控诉，唾弃自己的无能。
“你知道那个角落是怎么样的吗？那里动乱，说是太平，可万一有点什么呢？谁来保证你的安全？”
沈暮娇叹了口气，耐心解释道：“不至于，我也去打听过。老邵确实住在当地好的地段，这几年那里挺太平的。他那个别墅很大，我看过照片，有一小片林木。家里请的司机保姆也做了不少年头，挺可靠的。这次也就是去看看，没事我不会独自出门。”
“你现在和朋友搭伙做生意，我是觉得蛮好。趁年轻，要多尝试，不要缩手畏脚。至于你的个人问题，我和你爸都有准备。俞彬老早和我讨论过了，到时你落定，女方只要是合理要求，我们尽量都会去满足。你不要整天瞎想，操心过多。”
俞晚廷除了那句两套并一套，其余全未听进去。手插入发丝，压抚翘发，来回几次后阖眼，深吸一口气，再睁开。
“我不赞同你去厄瓜多尔。你和邵叔叔在上海，我没有意见。但你要问我，支不支持你这么大年纪背井离乡去这种几十个小时飞行的地方。我不同意。”
“妈，不要为了我。”
“你的人生也是人生。”
沈暮娇的眼眶，红了。母子二人陷入长时间的沉默。
还是做母亲的先笑泪出声：“你这个小孩，真是的。说的我好像把自己卖了。老邵对我很好，我碰到他是很不容易的缘分，其他这些不过是顺带。”
“你怎么会想到这许多，一肚子心思说你什么好。”
俞晚廷凝视着对面这张优雅秀丽的脸庞，岁月只遗落了轻微痕迹。从小她就是温柔包容着，他这个不出众的儿子。
喉结颤动，咽下苦涩。隔了几秒，他站起身，说自己要出去走走。沈暮娇觉得他去散下心也好，叮嘱他穿厚点，把刚晾好的围巾递过去。
夜了，上海的天气又湿冻，街上没什么人。走出破旧的小区岗亭，沿途商铺小而杂。
水泥路面一段是好的，刚浇筑翻新过，一段是坑洼的，角落残缺。绿化也是，枯杂凋零，有天气的因素也有冷落怠慢的缘故。
早餐炉灶并烟纸店，卷门拉不到底。墓园推销处。沙县小吃。保姆介绍所。特色红烧牛肉面店。私人超市。社区食堂。亮着昏黄灯光的理疗洗脚店。熄灯临近关门的老年女装店。老字号糕饼店。
这一切，不过是市区中环的平凡街景。
露在寒风中的额头和鼻尖，冷到失去触感。
俞晚廷站在房屋中介铺面，停下。玻璃展架张贴着几排简介，皆是这附近的待售待租住宅。店里已拉闸，他就着月光与路灯，看了良久。
同一个夜晚，谭宁韵回想起几小时前的对话，心中空落无着处。
‘我约了新天地的日料店，一起吃晚饭？’
下午四点多，她在座位收到解姐的私信，抬头望向阿姐的办公室，只见房门紧闭，大约在打电话会议。
发了个跳跃笔心表情包，她埋头继续工作。
六点，解姐办公室在期间进出两拨人，可还没有收工的迹象。谭宁韵见缝插针，于房门口探了下脑袋。
解萍恰巧从签核文件夹中抬起头，望见可爱下属记起晚餐之约。一手阖上签完的，另手再去拿旁边待签文件，翻开。动作行云流水。
“你先去，餐厅订位只保留一会，我这里好了就过来。”
食指拇指圈起，女孩嫣然娇俏地笑。
日料店位于商圈外区，斜对华府天地。窄窄两三层楼的仿石库门建筑，内部全日式软装。底楼为散台，楼梯陡峭，上到二楼，有多个小包房和多人大包。
她点了杯乌龙茶，交代服务员要等人。待对方走开后，翻了菜单，胃口不算好，又阖起放在一旁。
谭宁韵盯着桌上黑屏的手机，思绪缥缈。
他们接吻了。剧烈刺激的心跳，仿若还残留在肌肤的触感，除此之外她甚至回想不起这个吻是什么味道。雨水？薄荷？她举起手向唇靠拢，立刻又放下，羞涩看了眼包房门口。
转头望窗外，在这修旧如旧的本土时尚地标中，回忆放飞自由。石砖古墙，往日时光如同他们一样。
人不如旧。
少女情怀，童年火苗，于她的二十五岁复燃。
“想什么呢？”解萍清脆地打断她的寒冬思春，脱外套落座，喊来服务生。
两人各自点了餐食，每次必点的鳗鱼饭和寿喜锅如常下单。讲了几句办公室的琐碎事，等到热食上桌后，解姐抛了个小炸弹。
“我要调到北京办公室去了，过两天调令就会下来，发内部通知。”
谭宁韵闻言，小巧木勺挖起的蟹柳与白果滑落，掉入茶碗蒸中。
“阿姐，发生什么事情，这么突然？”
“突然什么。”解萍低头夹菜，笑着说道：“我等了很久，刚好北京有空缺，你要恭喜我。”
“啊，这是升职了？”
“算是吧，Scope大了。华东这里估计近几年不会有人员异动，金总也过去，我和他一起。”
“那挺好，你是他的嫡系部队。”谭宁韵直觉听来是好事，举杯相碰，两人对视而笑。
没过几秒，女孩从震惊中回神，嘟囔起来。
“可这样，我就看不到你了。唉……”
“戆度（小傻子）。”解姐忍俊不禁，“这么大个人了，怎么，我还得把你从幼儿园教到大学啊。”
“那倒也不是，就是舍不得。”
“我放假回上海或者过来开会，我们私下约。你也可以到北京来找我。”
说到这里，解萍提起此行重点。
“集团会来人接我的位子，等过两天有准信了我和你说。不过，无论是谁，你也要收收你这做派，还稀里糊涂着呢。”
口含牛肉片的女孩，示弱弯了眉眼。
“说点正经的。这次人员变动，主要也是架构要改，幅度不小。我看了新的人员预算和组织架构图，想问问你，要不要跳出舒适区？”
谭宁韵满脸问号，对面的解萍太了解她，嘴角抿了下，又怜又耐心地继续往下说。
“后台要向Central Service Center过度，目标设定在两三年间。以后所有事务，都统一划归管理汇报线条。”
“Central Service Center? 我听过Service Center，以前同学公司就有。不是打打税单，处理员工杂务的嘛？”
“新上任董事想出来的新规划，已经得到批复了，不是HR系统下的员工服务中tຊ心。而是所有后台事务，包括财务、人力、行政，即便是业务部的后勤支持都统归这条线管理。今后，前台一个总负责，后台一个总负责。”
“那职能很广啊，新官上任这把火也太旺了。”咽下牛肉，女孩咋舌。
“是，也是机遇。”解萍放下筷子，正视对面一路亲手教导的小朋友，“你考虑下，想不想转过去？”
“开荒牛很辛苦，但我相信你可以。”
CP小剧场
解姐：色即是空，放下男人，升职加薪。
